第3章
他穿着上午去民政局时穿的那套手工定制的灰色西装,姿态慵懒地坐在沙发上,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疏离而薄凉的气息。此刻的他,正跟周医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,看那样子,心情似乎丝毫没有因为我们刚刚提交了离婚申请而受到半点影响。
见我出现,他抬眸,淡淡地朝我看了过来。
我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地捏紧,眼神里是无法掩饰的不待见和深深的厌恶。
“来了。”周医生简单地跟我打了声招呼。
我移开视线,避开霍知舟的目光,对着医生轻轻“嗯”了一声。
“事情刚才在电话里已经跟您沟通过了。这是您母亲目前治疗方案每月需要扣款的费用明细,您看一下。如果没问题的话,麻烦您把这边的信息填好,签个字就行。”医生将一张项目费用单递给了我。
我伸手接过。
当触及到那每月高达六七位数的医疗费用时,我的心狠狠一沉。
如果婚前我家的财产没有被爸爸那个混蛋骗走,或许还能支撑几个月。但现在,我一无所有。以我目前的资产情况,根本就难以支撑这笔庞大的费用。
“如果您觉得这个费用负担比较重,也可以考虑从这几个备选方案中挑选一个相对合适的。”似乎是看出了我的窘迫和为难,周医生又重新拿出了一份文件递给我。
新的治疗方案虽然比现在的便宜了不少,但每月也需要十几万。
见我拿着方案单,眉头紧锁,迟迟没有说话,周医生下意识地朝沙发上的霍知舟看了一眼。
后者不易察觉地给了他一个眼神,周医生立刻心领神会。
“那您先慢慢看着考虑一下。”医生拿着手机站起身,“我去病房那边看一下病人情况。如果这些方案您觉得都不太合适,等我回来我们再详细谈。”
我的注意力此刻完全集中在如何能让妈妈继续得到最好治疗上,点了点头:“好。”
医生很快离开了办公室,临走前还不忘体贴地把门轻轻关上。
房间内,瞬间只剩下我和霍知舟两个人。空气安静得可怕,仿佛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。
“不管你盯着手里的东西看多久,以你现在的资产能力,都没办法负担你妈妈昂贵的医疗费。”霍知舟终于开了口,打破了沉默。
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散漫沉稳,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调子,却字字句句都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。
我的气一下子就冲了上来,看向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愤怒。
“更别说,你之后还要租房子,还要带着岁岁生活。”霍知舟继续说着,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。
我死死盯着他:“你到底想说什么?”
“离婚这件事,我可以当做你是在闹脾气。”霍知舟站起身,迈着从容的步子走到我面前,居高临下地看着我,“只要你之后不再提,你妈妈的费用我会继续负担,你也依旧是霍太太。”
“那苏安然呢。”我冷冷地问,心底却是一片冰凉。
“你们俩互不干涉。”霍知舟的眼神很淡,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,“你若是不喜欢看到她,我可以让她不出现在你面前。”
我言语里忍不住多了几分嘲弄:“我是不是还得感谢你的‘体贴’和‘大度’?”
“你应该知道,什么样的选择对你来说才是最有利的。”霍知舟完全听懂了我的阴阳怪气,却并不在意,像是在谈一场商业合作般,不疾不徐地说道,“过惯了豪门生活的你,应该比谁都清楚,由俭入奢易,由奢入俭难的道理。”
我当然懂。
从小到大,我几乎没过过什么苦日子。
姜家没出事前,我从来不必为钱的事情担心。出事后,还没等我真正反应过来,体会到生活的艰难,霍知舟就娶了我。
他给了我一张没有额度限制的黑卡,任我随便刷。这五年,我自然也未曾为钱的事情忧心过。
按理来说,或许我真的应该知足。
就算苏安然跟霍知舟在一起了,霍知舟大概也不会真的亏待我。只要我乖乖听话,我要的,他或许还是会给,或许还会像以前那样,表面上对我细致入微。
但人生,不是只有钱。骨气和尊严,对我来说,同样重要。甚至,更重要。
“骨气和尊严不能当饭吃。外面的社会,也没你想的那么容易。”霍知舟似乎将我的想法看得一清二楚,语气无情地戳破我的幻想,“没有了我,以你现在的情况,只会寸步难行。”
我再也忍不住,没好气地回敬道:“用不着你来瞎操心!管好你自己和你的苏安然就行了!”
“姜软。”霍知舟叫我的名字,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悦,似乎不明白我为什么如此固执。
“霍总如果没其他事,就请离开吧。我跟周医生还有事情要谈,没时间在这里听你讲那些所谓的人生大道理。”这是我第一次,用这样毫不掩饰的不待见和驱赶的语气跟他说话。
霍知舟却没有生气。
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我,目光深沉,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。
在他的注视下,我感觉自己的心理防线正在一点点被瓦解。
我紧紧捏着手中的那几张纸,强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,忍着那份几乎要将我压垮的压迫感,想要在这场无声的对视中,争出个输赢,守住我最后的底线。
“你还有一分钟的时间考虑。”霍知舟云淡风轻地开口,仿佛掌握着一切的主动权,“一分钟内,我可以既往不咎。一分钟后,你只是姜软,不再是霍太太。到时候就算你跪下来求我,我也不一定会答应。”
我猛地转过头,看向窗外,用沉默回答了他的话。
霍知舟没再过多逗留。一分钟时间一到,他便转身,径直离开了。
他大概觉得我有些不识好歹吧。
不乖的人,总得让她去狠狠撞撞南墙,她才会知道,谁才是真的“为她好”。
“嘭”的一声,门被重重关上,连带着我的心也跟着狠狠震了震。
我曾以为,我和霍知舟之间的感情虽然不像其他人那般轰轰烈烈,但也算得上是细水长流,情真意切。
但现在,我真的有些看不明白了。这段婚姻,从头到尾,或许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。
没等我想清楚这些乱麻般的事情,周医生就推门走了进来。
不等他开口询问,我便调整好心情,率先一步说道:“周医生,这些方案我能拿回去仔细考虑一下,再给您答复吗?”
“当然可以。”周医生回答得很爽快,“不过还是要尽快做决定,最好是在这个月费用结算日前十天左右。”
“好的,谢谢您。”
我拿着那几份治疗方案,离开了医院。
我想,当务之急,是先去找一份工作。
如果能找到一份工资可观的工作,或许就能让妈妈继续留在这家医院接受治疗。
这家医院是霍氏集团旗下的顶级私立医院,里面汇集了国内外最顶尖的医疗设备和各方面的专家。因为霍知舟的关系,这些年来,妈妈在这里各方面的治疗都被照顾得极好。如果转院,妈妈肯定得不到这么好的治疗和照顾。
妈妈是她在这个世界上,唯一一个真心爱我的家人了。
我绝不能让她出事。
怀着这些纷乱的想法,我开车回了那个曾经被称为“家”的地方。
一路上,我都在反复思考,离婚这件事,到底该怎么跟岁岁说。
他从小就比同龄的孩子聪明懂事,智商情商都很高,很多事情都不需要我操心。可离婚对一个孩子来说,毕竟不是一件小事,我还是有些担心他会难以接受。
然而,我的担忧,在踏进家门的那一刻,就被眼前的一幕击得粉碎。
我看到了让我瞬间血气上涌、恶心到极点的一幕。
苏安然,竟然和霍知舟一起坐在客厅的沙发上。两人亲密地依偎在一起,前者还故作姿态、略显担忧地说:“这里毕竟是你跟姜软的家,我出现在这里,会不会不太好?”
“不会。”霍知舟的言语低沉而肯定。
苏安然咬着嘴唇,一副欲语还休的样子:“可......”
“她马上就要从这里搬出去了。”霍知舟语气平淡地安抚她,“之后,你就是这里的女主人。”
苏安然立刻抬眸看着他,两人眼神交织,旁若无人,难舍难分。
以至于,连我回来了,他们都没有第一时间发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