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章
她开始想沈府这后院空空,为何在这偏偏种下一棵梅树;开始想沈昀渊为什么要对她说那些话;开始想那位大人给她下的死令;开始想在七镜司那段可以算得上苦难的日子......
想了许多许多,思绪纷杂如丝网,她深陷其中,竟在最后的最后想起沈昀渊昨夜吹灭烛火后的那一阵摸索声。
昨夜房内虽是灭了烛火,可府上他处依旧灯火通明,余光落进屋内哪至于看不清路,云衿雪皱着眉思量。
联想起沈府亮如白昼的灯火,云衿雪不禁产生一个大胆的猜想——莫非是......雀目之症?
“领侍阁,你方子上的香料给您备齐放在书房了,您这是......?”梅溪一早便被沈昀渊遣去按照一张香方配料。
那方上“拣丁五粒木一字,半两朴硝柏麝拌”。他跑了大半个荣安城才凑齐,接着马不停蹄往沈府送。
而此刻,他家领侍阁就这么端坐在书案前,也不知从哪寻来了杵臼,四平八稳坐那开始细细研磨香粉。
这是......明台案和熏香有关?
可这方子他看了,没什么能杀人于无形的香料啊?
难道是几味香料融合有奇效?!
“大人!可需要面罩?”梅溪如临大敌。
沈昀渊放下手上的杵臼,颇为疑惑地望着他,“我制安神香要什么面罩,去给我取点梅上雪来。”
“啊......?噢噢噢,是!”
日头一晃而过,沈昀渊赶在晚膳之前磨好了香粉,将几样物什通通放进匣子里,才不紧不慢去了前厅用膳。
可这人还没坐下。蔡叔在一旁为难道:“大人…你的膳食还未备齐,要不您先用茶?”
沈昀渊挑着眉看桌上摆好的菜色,分明是不懂。
蔡叔汗都快冒下来了,支支吾吾,“这......夫人她......”
“我替夫君做了更合适的饭菜,还望夫君不要嫌弃。”
闻声,沈昀渊一回眸,云衿雪端着两个小盅自庖厨而来。“当啷”一声,两个小盅就这么齐齐整整摆在他面前。
沈昀渊眉眼间愈发的迷惑,不信任的模样仿佛在说——“你是不是对我图谋不轨”。
两人大眼瞪小眼,就这么干巴巴望着,迟迟没有动筷的迹象。
于是云衿雪干脆上手替他揭开了盅盖,紧接着,一股淡淡的腥味扑面而来。
沈领侍阁闻得目光都呆滞了,几乎僵硬地问道:“这......是什么?”
“猪肝炖胡萝卜。”
沈昀渊无力阖目。
没错了,你就是对我图谋不轨。
接下来几日,沈昀渊意料之外除了上早朝,竟大多时候都待在沈府,兢兢业业地督促云衿雪上药、养伤,一整副闲散人士的模样,看得云衿雪一个头两个大。
忍到第三日,云衿雪终于不堪其扰,颇为不解地问他,”领侍阁府不用点卯吗?“
沈昀渊眉毛轻耸,回应她的疑问的,是次日一早他把云衿雪带着一起去领侍阁府点了卯。
云衿雪:......?
沿路或探究或疑惑的目光几乎要把云衿雪给淹了,她面上无甚神情,挽着沈领侍阁臂弯的手却捏得格外用力,“夫君这是什么意思?”
云衿雪用只能他们二人听见的声音,咬着牙根质问。
沈昀渊笑。“太皇太后下旨。你不可离开领侍阁视线半步,昨日夫人嫌我久待府中,我以为是想来领侍阁府一坐。”
“......”云衿雪。
这人分明就是故意的!
太皇太后是下旨了没错。可“不离开领侍阁府视线”似乎与“不离开领侍阁视线”算不得同义吧?
要不是看他偷换概念倒是心安理得,云衿雪几乎要以为,沈昀渊是为了报这几日她变着法子给他喂猪肝的仇。
领侍阁府看热闹的众人被沈昀渊一个眼神看过去。熙熙攘攘,霎时间一哄而散,才叫云衿雪放松了些。
沈昀渊领着她进了办公的书房,从案几上抽出两本折子,搁在桌面上,“坐那,看看这俩折子有什么问题。”
云衿雪不解其意,坐下翻阅一二。那两本折子,其中之一是云四姑娘的检举证词,另一本是那日云府众人在刑部的笔录。
云衿雪心头一暖,这人嘴上说是为了监视,实则带她来领侍阁府大抵是为了助她查清云府投毒一案,说到底,也就是个面冷心软的主儿。
她瞧着他将主位让给她,平日高大挺拔惯了的人。
此时心甘情愿窝在一旁的小几前,忍不住地动容。
于是云衿雪唇角勾起不自知的弧度。悄悄凝视他许久才垂眸看起了卷宗。
一一比对两份卷宗文案,果不其然,漏洞正是藏在字里行间。
“云四姑娘的检举证词上说,我以蛇胆散毒害云二姑娘,并在我云府的闺房暗格里找到了一小瓶没用完的蛇胆散。”云衿雪用指尖指出一句。
蛇胆散,味微苦,品阶高些的蛇胆散由五种蛇毒制成,微量服用,便可致人五脏六腑溃烂而死。
她就着沈昀渊递来的朱笔,将疑点一一勾勒出来,“可你看云府笔录这里,云......我爹说,二姐每日都要以槐花蜜浸粥,辅以紫苏做的点心,日日不变。”
槐花蜜伴紫苏叶,浸粥服用七日即可解蛇胆散的毒性,云二姑娘没道理毒发身亡。
“你二姐不是私奔出逃?或许她私奔的日子没能继续往日的奢靡习惯。”沈昀渊不知从哪找出来卷典籍,“最关键的论据是这个——蛇胆散中毒者五脏
六腑溃烂而死,可那日云二姑娘的尸首,仵作验尸文书上乃,关格‘之症’。
关格之症,肾脏衰竭之病症。
云二姑娘因关格之症而死,除了肾肝两脏,肺腑心脉皆未受损,与检举证词背道而驰。
如此一来,驳论的依据已然周全万分。只是云四姑娘为何写了封伪证检举书,云二姑娘又是被投了什么毒才患上关格之症,诸多谜团依旧等待拨云见日。
于是我们可怜的梅溪景副卫,受领侍阁的召唤前来,一推门便如遭雷击。
入目是自家夫人坐在平日领侍阁的位置上,而领侍阁呢?
梅溪仔细寻了一圈,定睛一看,蜗居在平日用来堆放卷宗的小几后的,不正是令人闻风丧胆的“冷面阎王”?!
梅副卫鞠躬行礼时,目光都不敢多往沈昀渊略有些紧凑的身姿上多瞟。
“领侍阁,有何吩咐?”
“备辆马车,去仵作房。”
“...是。”
梅溪悄悄腹诽,去个仵作房还要备马车?领侍阁你变了!